言南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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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渡魂处

*原著90话延伸,五条悟被封印进狱门疆后的妄想剧情,私设了源信灵魂这一存在,总而言之只是想弥补两人没能好好说过话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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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门疆里是一个隔离世界。

即便是五条悟的六眼,也看不出这个地方有什么能够突破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暗红的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离,就像掉进某种巨型生物的胃袋里——说起来,这个咒物本来就是源信和尚的肉身所化,这么算来,自己其实是被那个早已圆寂的老东西给吃掉了?丝毫不觉自己想法对古人有多冒犯的五条悟如此想道,在漫起的血水上方隔空躺下准备小憩片刻,但他一转头,就看到一个老者站在他身边。

“……你和这里的那些东西不一样。”五条悟说,他注意到这个人身着一套念佛人的打扮,“嗯,让我猜猜——你就是这个咒具在变成这样之前,那具肉身的灵魂,源信和尚,对不对?”

老者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五条悟,神之子,六眼的继承者,最强的咒术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我在你们那里也这么有名吗?”五条悟抬起上身,耸了耸肩,“感谢你啊,现在我被困在这个地方连点甜的都吃不到,话说,既然你在这里的话,有没有办法催吐一下,让我从这里出去?”

“踏入狱门疆者,无法自行离去。我亦是狱门疆的一部分,无法替你打破这个规则。”

“那你没用啊。”五条悟笑了一声,自顾自准备继续躺下,“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人,过来解闷?别吧,我和老家伙其实挺聊不来的哦,光是应付高层的那些老头就觉得够烦了,难得有个清静的地方,让我好好待一会儿吧。”

源信和尚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侧过身,望向空间中无边无际的血色。

“你可知,狱门疆内是什么地方?”

这话似乎有点意思。五条悟瞥了源信一眼,扯起半边眼罩,朝困住自己的这片地方投去随意的一瞥。

“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封闭空间吧,看上去和外界完全隔绝的样子。这里不是人世,有很多不属于人世的气息,但是又非死非生,这点令我感到有些在意。还有,氛围好诡异啊,你要不去开一家鬼屋什么的,应该生意会很好哦?”

源信和尚看上去毫不在意他最后的调侃,只是微微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也不对。这里是与外界隔绝,却并非与外界毫无关联。你感受到的气息非死非生,那是因为此处并非黄泉,也并非人间,这里是两者的交界,曾停留人世的灵魂被接引至此,再引渡向黄泉。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狱门疆,是连接那里的一道门。你落入狱门疆,便能通往黄泉与人间的交界之处。”

“那这里样子也太诡异了,又丑又脏,死后都会产生心理阴影啊,太惨了吧。”

“当然。”源信说,“因为此处,是专给罪人的。”

五条悟坐起来看他。

“狱门疆在诞生之初,就是一个为了封印罪孽而生的咒具。因此,它连接向的,也是充满罪孽之地。被封印的罪人将在此处,见证罪人的灵魂们如何来,如何去,最终因为过于漫长的时间,而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人。”

“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有趣的娱乐活动啊。那么,你对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这么说明一番吗?”

“不。”源信缓缓开口道,“只不过,你带来的大量情报,使得狱门疆,也就是我曾经的这具肉身,一时间难以消化,运转也因此陷入停滞,反而,我得以有了自由活动的一瞬。因此,我就来看一看,这位最近一段时间不断在前来灵魂口中被提及的、竟然能令狱门疆暂停运作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由活动的一瞬’——难道说,狱门疆封印的第一个人,不,不对,灵魂吗……竟然是你自己吗?”

“这是‘束缚’。”源信答道,“以我的灵魂永远困在此处、不得转生为代价,将这具肉体化为无论何人都能封印的咒具。”

说着,源信抬起并拢两指,缓缓指向虚空中一处。在那片暗色中,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尔后越来越大,露出另一头的景象来。

“那便是‘门’。”源信说道,“走过那里,便到渡魂处,未去往黄泉的罪人之灵魂都停留在那里。本来它应当一开始便开着,因为你的力量之影响,如今不得不由我手动开启。正巧,既然我难得有活动的片刻,可以领你走一走。”

“在这种地方当导游吗?”五条悟站起来,轻盈地踏在血水之上,“虽然没有比这里更差的旅游景点了,不过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嘛,随便看看也行。带个路,劳烦——”

 

如果说狱门疆用于接引的空间如同血水暗涌,渡魂处则更像一副版画,粘稠的黑色之上漂浮着雪白的土地,与活人模样别无二致的灵魂在白色的地面上行走。五条悟跟着源信走在那些白色之上,觉得自己似乎踩着一块薄薄的、稍重些就会踏碎的玻璃。

“这些都是有罪之人。”源信说,一边穿过往来的灵魂向前走,“滥杀无辜之人,欺诳蒙骗之人,行不义道之人,最终都要被送到这里。踏入这些黑色,灵魂便会沉没至黄泉。”

“为什么要搞这么一个地方?”五条悟张望着四周,问道,“直接送到黄泉里头不就好了?省时省力,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多好。”

“因为总有人不想去,还想逗留一段时间。但肉身已死,灵魂又没有诅咒将其绑在人世,便只能留在这里。你看那里。”源信转过头,示意五条悟去看一个方向,那里坐着几个灵魂,正一脸厌恶地望着脚边的黑色,“他们就不想去。有的人还留恋现世的什么人,有的人觉得自己还未在现世求得所求,无论是善人的渡魂处,还是此地,都有这样的灵魂。善者与恶者,在人的方面,总有些相似的部分。”

“那那些呢?”五条悟抬抬下巴,目光专注地盯着另一个方向,“那些是什么?”

源信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半透明的、似乎凝固不成实体的血色,解释道:“那些是不完整的灵魂,因为不完整,所以即使是变成人形,也无法看清面容,无法交流。这样的灵魂无法去往黄泉,所以也只能留在这里。等到灵魂完整之时,方才迎来真正死去的机会。”

“是吗。”五条悟点点头,“还真是麻烦啊。”

“生死本就是复杂的命题。”源信答道,继续带着他往前走,“诚如善念恶念,不过一线之隔,却天差地别。”

“那你们如何区分善人与罪人呢?”五条悟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普适的衡量标准吧。善不善、恶不恶,都只不过是你们自己的说辞,你们看着喜欢的就是善人,看着不喜欢的就是恶人,但说起来,你们哪有什么权力去评判别人的一生?”

五条悟停下脚步,面对着转过来看他的源信。

“已经差不多了,导游可以到此为止了,我要知道的东西,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冷冷地说,“现在我想自己逛一会儿,你就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继续睡大觉吧。”

源信看上去并没有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所激怒,那张佛祖般慈祥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笑意。

“这世间本就如此。五条悟,你拥有力量,可以不顾世间束缚、随心所欲地活,可以蔑视善恶、藐视规则,可以爱所爱、恨所恨、得所求、舍所恶。但即便是你,也有没能抓住之物,也曾经失去、尝过别离。遑论这世间大部分人,都不过是俗事缠身的凡夫俗子,若无人给一杆尺,就无法活下去。”

五条悟没有说话。

“从内心深处,你其实明白这一点。”源信说,“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怎么,”五条悟微笑道,“你很了解我?”

“我不需要了解你。”源信说,“只不过,身为狱门疆的一部分,我能够见到每一个被封印者在被封印前,所经历的那短短一分钟。”

 

五条悟摘下眼罩。

源信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如他所说,“回该回的地方睡大觉”去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往回走,走回他当时向源信发问的地方。那些血色的灵魂仍在那边,不过似乎数量少了点,大概是即便未成型也仍能移动。他走到其中一个仍停留在原处的灵魂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说了,我认得你啊,。”

如同一句咒言,随着他的话音,那团血色忽然开始扭曲旋转,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一瞬间席卷而来,仿佛要将此处的一切尽数冲散。五条悟站在原地,就像对这阵狂风无知无觉般,仅是紧盯着面前化为漩涡的暗红。然后,忽然,血色散去、狂风停止,夏油杰的模样出现在原本那团灵魂所在的地方,五条悟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右臂,随即又马上想起,这不过是灵魂而已。

与夏油杰完好的右臂相对的是,他的面容就像被黑色的烟雾掩盖住一般模糊不清,无论五条如何努力,都无法从那团雾气中找到任何细微的痕迹。夏油杰立在原地,身上是那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所穿的袈裟,即便只是灵魂的具象,也像有重量般沉沉垂下来。五条悟凝视着他,半晌,开口道:

“看不清脸真是遗憾啊,杰。本来还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他顿了顿,把手插进口袋,歪过头,露出些少年般的神气来。

“有笑出来吗,杰?”

夏油杰没有动作。五条悟听到一阵细微又怪异的声音,隔了片刻,他意识到那是面前的这个灵魂发出来的。

“……啊,那个老头好像是说过‘无法交流’来着。”五条悟叹了口气,稍稍移开目光,“真麻烦啊,还想知道你说了什么的。”

夏油杰模样的灵魂再度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五条悟眨了眨眼,重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灵魂。

“算啦,也没关系。”五条悟说着,把手搭上对方毫无温度的肩膀,“那就陪我在这里逛逛吧?真的很无聊啊,抢了你身体的那家伙说要把我关一千年呢,这也是你的错啊,要好好补偿我。反正,是你的话,就算没法说话也肯定比那个老头有意思。”

夏油杰这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从出现开始就仅是静静站立的他终于抬起手,按住了五条悟覆在他肩上的手背,用指尖轻轻拍了一下。

五条悟笑了起来。

“那走吧?”五条悟说,“对这里你应该比我熟吧,所以你带路咯。”

 

说是带路,他们看上去更像仅是沿着白色的地面闲逛,毕竟,这里到处都那么相似,只不过是黑与白的互相割裂而已。但五条悟显然比跟着源信那时更加兴奋,脚步轻快得像是在东京街头漫步,而无法言语的夏油杰则静静地走在他旁边,履行“带路”职责般,正好比五条悟快出半步。“对啊,惠那小子,谁知道他哪来那种‘我死了就一切都好’的想法,我身为他的老师真的很不省心啊。还有悠仁,那帮高层的老头总想趁我不在除掉他,怎么十多年都没变化啊。”五条悟把手插在口袋里,毫无形象地大声抱怨道,“真是的,当老师真累啊,哪像我们那个时候让夜蛾老师那么省心——”

夏油杰仍旧在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五条悟顿了一下,大大咧咧伸手去勾他肩膀:“喂,我还以为你会反驳一下我呢。”

夏油杰只是把脸稍微向他的方向侧了侧,依旧自顾自向前走着。

“……好吧,我继续说。”五条悟说着,松开了环着对方的手,“我让七海暂时带着悠仁了,这不仅是为了悠仁,也是为了七海考虑,毕竟那家伙从高中的时候就好严肃嘛,而且好像一副嫌弃我的样子,我真的好伤心耶——所以我就想,说不定让他带一带悠仁,也可以改一改他的那种性格。嗯,非要说的话,其实我觉得悠仁的某些部分,和灰原有点像吧……无畏又纯粹地热爱着‘向前冲’这种事,连我也做不到呢。”

夏油杰停下脚步,将脸转向他。

“……果然啊,你也还记得吗,那个学弟。”五条悟跟着停下脚步,说道,“说起来,那家伙很尊敬你吧,有时候跟我在走廊上碰到,也会很高兴地问起你的事情。说实话,他那种性格,我不讨厌呢,而且每次我讲冷笑话的时候都很捧场,就算被我捉弄了,也只会感叹我好厉害居然又骗过了他。倒是杰会喜欢在旁边说什么‘悟你也够了吧’。他是那种,不管什么人跟他相处都不会感到有压力的人吧。”

说到这里,五条悟顿了一顿,把目光转向夏油杰那张仍被黑雾覆着的脸,好像能透过层层雾气直视对方的双眼一般,好像如此就能读出面前这个沉默的灵魂,在此刻的所思所想。

“在他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这听上去多少有点冒犯。但夏油杰依然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灰原死的那个时候,我在外面做任务,过了几天才回去对吧。那个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等我回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处理完了。你那个时候什么都没说。后来你逃走,跟他的死有没有关系?”

夏油杰仍然毫无反应。

“……也是,你现在说不了话啊。”五条悟说着耸耸肩,重新开始迈步,夏油杰也就跟着继续往前走,“算啦,我本来也没想问你这些的,只是一不小心提到了而已。如果你真的想说的话,当时就跟我说了吧。不过话说杰,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啊?还是说,只是随便走而已——那也没关系啦。毕竟这个地方,看起来就没什么好玩的啊。”

夏油杰朝他缓慢地偏了偏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方。

“……真的在带路?”这回五条开始有些好奇了,“欸,难道这种地方也会有卖可丽饼的小店吗?”

夏油杰只是转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大概是由于灵魂不完整的原因,现在在五条悟面前的这个灵魂,多少和他印象里的那个夏油杰有所出入。这个灵魂的动作总是很轻缓,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轻飘飘的,好像他并不是在行走,而是微妙地浮在地面上空。但即便如此,就像五条悟感应到控制那具肉身的并不是真正的夏油杰一般,他确信面前这个灵魂的的确确属于夏油杰本人。六眼很强大,但它并不具备辨认灵魂的能力,而能让五条悟这样清楚地认知到的,恐怕在这世界上,也只有夏油杰一个人而已。

五条悟开始好奇地窥视这个灵魂,试图从上面找出任何可能让自己无意识记住、所以一眼就分辨出了的蛛丝马迹。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切在他试图观察的时候就变成了跟那张面容一般模糊的黑雾,于是到最后,这场窥视就变成了一次单纯的、对挚友背影的注视——其实夏油杰此人真的挺适合穿袈裟,五条悟想。他的面相,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佛性。

佛渡世人,唯不渡己。当这句话在五条悟的脑中浮现的时候,一瞬间,五条悟就掐灭了它。

夏油杰不是佛。也不是凡人,也不是神,也不是魔,不是慈悲心肠的善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夏油杰就是夏油杰,没有人能在不是夏油杰的情况下复刻他的经历,若换一个人,若不是夏油杰,或许得不到那样的强大,也走不向那样的悲剧。五条悟把夏油杰当挚友,也不是因为夏油杰拥有什么、是什么他人口中的某类人,只是因为那是夏油杰。当他去形容歌姬、冥冥、硝子、七海、灰原、还有更多他认识的人的时候,他会用很多稀奇古怪的、又精准又常带冒犯意味的形容词,但当提起夏油杰时,他总是只会那么说: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而就连这一句形容,都是在夏油杰死后,他才第一次脱口而出。在夏油杰被他亲手杀死之后,这个对他而言意味不明的名字、这个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已经出现了一半时间的名字,终于被他从不安定的高处摘下来,放在了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否恰如其分的位置。

 

“话说,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吧。”五条悟把双手叠在脑后,没骨头般懒散地向前走着,“虽然说这里头物理的时间不会流逝,但是体感时间还是不断在增加耶,就像那个——‘世界的五秒钟’,按那种算法的话,我们是不是走了快一天了?还有多远啊,杰?”

夏油杰再次伸出一根手指,静静地朝前方指了指。

“……还要往前?”五条悟说,“啊——不行,我们休息一下吧。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啊,就是灵魂还有灵魂还有灵魂还有灵魂。啊,你也是,不过你不太一样啦,我可不会嫌弃你啊。”

五条悟说着就盘腿坐下来,探过身拍了拍身前的地面:“坐,杰。我们休息一会儿——嗯,就在第一百个灵魂路过这里的时候,我们再开始走吧!”

夏油杰低着头面对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到他拍过的地方,同样坐下。灵魂往来着,目不斜视,好像对这里有一个真正的活人、或者有一个看不见面容的灵魂,都毫不在意。

五条悟忽然向前伸出手。

“啊,果然,碰不到呢。”他说着,将触及黑雾的手指缓缓收回,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就算看上去近在咫尺,却也没有办法碰到,这么看来,和我的无下限术式还有点像……好可惜啊。本来,还想摸摸看杰的脸的。”

夏油杰静静地坐在原地,身形完全没有被五条悟的动作影响分毫,连头发都没有丝毫颤动。他看上去就像一尊毫无重量的雕塑。

“说说硝子的事吧。”五条悟说,“毕竟是我们唯一的同学,这种老同学叙旧的时候,不带上她可不行啊。总觉得她最近恶趣味的程度又增加了耶?没能解剖悠仁的尸体,居然说了一声‘好可惜’,哇,就算是我当时也毛骨悚然了,这样的女人真的好可怕啊。还好、还好,高专的时候她还没那么恐怖,不然我不小心掰坏她光碟的事被发现了可就惨啦。”

好像准备等待某种回应一般,五条悟顿了顿,才又继续讲道:“不过硝子的技术还是没得说的,不管是治疗还是解剖,只要交给她的话就会很放心。所以,那个时候到底为什么没有把你的尸体交给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希望她亲手解剖自己的老同学吧,这样想的话,我是不是很好心?虽然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变得有点难办,但是我相信惠和悠仁他们,而且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见你一面。在那边,很多话我们都还没有讲清楚,就结束了。”

夏油杰微微低下头,落在脸侧的发丝随之一动。

五条悟把手肘搭在大腿上,一边撑住脸,话音因为这个动作而有些模糊:“话说啊,杰,虽然你说话我是听不懂,但也没必要就一直都不说了吧。这样的话,总觉得你好像哑巴了耶。”

“——那个时候,也是因为这种理由吗?”

夏油杰轻轻偏了偏头。

“虽然我来的时候,打定主意只是要跟你随便聊聊天,但是果然还是有想问的事情。不过,杰以前也喜欢问这问那的嘛,所以可以理解的吧。”五条悟说,“其实我要问的事情也没什么,但是好像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比起来我更希望听你跟我说,但你现在又说不了话,所以只好我来问。”

五条悟凑近一点,望向那团流动着静止在原处的黑雾。

“你当时说,你要创造一个没有非术师的世界,建立咒术师的乐园。为了这个,你杀死了父母,背离了我们,创立了教会,朝乙骨忧太下手。”五条悟说,“杰,告诉我,你真的坚信那一点吗?相信那是正确的、有意义的、值得为之而死的吗?”

夏油杰没有回应。那团黑雾依然静静地流淌在本该是面部的地方,将一切都掩于其下。

“……其实你只是不想回答而已吧。就算不能说话,点点头或是摇摇头也可以的啊。”五条悟微垂着眼睑,半遮住那双通透的蓝眼睛,“你那个时候跟我说,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打心底里笑出来过,那么,在那样的世界,你就能真心欢笑出来了吗?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说意义,害得我现在偶尔也会脱口而出了,可是,你所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就算我努力地去想,也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那么轻松,只有这个,直到你死了,我都没有想通。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夏油杰总算动了动。那个灵魂把毫无温度的手轻轻搭上五条悟的手背,另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应当继续行进的前方。五条悟愣了片刻,垮下肩膀,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什么啊,已经一百个了吗?”五条悟说着站起来,不满地揉了揉后颈,“真是的,至少也听我抱怨完啊,我可是好不容易能朝你发这口怨气欸。唉——算啦算啦,知道现在也没法跟你讲道理,说不定因为缺失的那部分,你连我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走吧。就看看你要带我去哪里好了,要是没意思的话,要罚你带我去下一个地方哦。”

夏油杰继续朝前走去。五条悟跟在他身后,依然是半步的距离。

 

夏油杰的灵魂在一片看上去很寻常的土地上驻足,黑与白,灵魂漠然地往来。跟五条悟在这里遇见他的地方、跟他们坐下聊天的地方,都很像。他停顿了一会儿,转头面向五条悟。

“……是到了的意思吗?”五条悟朝前走了几步,疑惑地打量四周,“这里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啊,杰,要我看什么?”

夏油杰顿了片刻,调转脚步朝一个角落走去。五条悟眨眨眼,好奇地跟上去,直到夏油杰再度停下,侧过身,他才看清那个角落里头,夏油杰想让他看的是什么——

一朵花。一朵蓝色的、与黑和白都不相同的五瓣花。花朵很小,长得很像随处可见的野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黄泉与人间的交界、在这灵魂沉没之地、在这黑与白构成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朵蓝色的花?

五条悟望着那朵花,好像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愣了几秒,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杰,等等,这就是你想带我看的东西吗?一朵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这么多路,只是要看这个吗,哈哈、杰、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这么有少女心了,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为了展示‘哇,这里有一朵很稀奇的花’吗?你怎么会关注到这里有一朵花?”

五条悟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弯下腰去、笑得使劲捶地,才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

“不愧是你啊,杰。”五条悟说,“真像你会干的事。”

他凑过去,仔细地看起那朵花。

六眼在此时展现了它的能力。五条悟意识到这朵花和咒灵的感觉有些类似,只不过,这种能量的流动与咒灵是反向的,更像一种负面的咒力。咒力本身是负面情感产生的,那么负负得正,凝聚起这朵花的,大概就是所谓的“善意”。在这罪孽丛生、罪人横行的世界里,竟然也会生出这样一朵善意之花,莫名地,五条悟想起源信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善者与恶者,在人的方面,总有些相似的部分。”

“这其中肯定也有你一份吧?杰。”五条悟说着,试探着用手指去碰那朵花,“哈,我辨认得出来啊,无论是肉体、咒力、灵魂,还是这种所谓的‘善意’。这感觉像是很多人的‘反向咒力’的聚集体,而我能在这里头感受到你。”

他回过头,望向静静立在一旁的夏油杰,问道:“你是不是经常来看它?”

像是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一般,五条悟又低下头,继续随意地摆弄面前的花:“哈,其实我也不怎么惊讶,毕竟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样,总是会去注意一些细微的事情。买东西的时候喜欢看生产日期、发短信的时候总是加好标点、口袋里无论何时都有一包纸巾,总是知道硝子去了哪里抽烟、七海和灰原分别又接了什么样的任务、甚至对第一次见的天内理子都能轻松地理解她想去学校的原因。我的眼力很好,但你总是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就像这朵花,虽然我扫一眼也能看到,但大概不会怎么理它吧——”

“那么,还算喜欢吗,我带你来的这里?”

 

五条悟猛地回过头去。

 

他十七岁的友人、贯穿他十几年人生的身影、他唯一的挚友,面容清晰的夏油杰,正微笑着望着他,头发尽数扎起,身上一身高专制服,扣子完好。斗转星移,一瞬间,五条悟发现他们正站在最初的血水之上,整个空间都摇晃得厉害,仿佛在这与现世隔绝的地方,也会有一场与人间无异的地震。

在这样地动山摇的世界里,五条悟仅是望着挚友的眼睛,轻轻笑出一声。

“为什么用这个模样来见我?”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最好。”夏油杰说,“我想,你大概会更喜欢这样。”

五条悟顿了片刻,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很没形象地“噗嗤”笑了出来。

“哈——杰,你错了,完全搞错了啊。”五条悟说,他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对方,“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后来,我一直凝视的,都只是你的灵魂本身而已。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换什么发型、说什么话、走上什么样的道路,我看着的都只是‘你’。真是的,跟我相处那么久,却连这点都不明白吗?下回罚你请我吃可丽饼啊、可丽饼。”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睛。在仿若凝固的几秒之后,他偏过头,叹息般笑了一下。

“是吗。”夏油杰说,“是我搞错了啊。”

“现在理解也还不算晚啦。”五条悟说,“话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们这么久没见,我可是跟你说了好多的话,你一句都没回我。”

“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夏油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喜欢回头再考虑什么。只不过,跟你一起度过的那三年,对我来说,也是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回忆,这点毋庸置疑。”

五条悟把手插在口袋里,偏偏头笑了一声。

“那不就够了吗。”五条悟说。

夏油杰抬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睛,片刻,也笑了出来。

“是啊,作为朋友的话,那就够了吧。”

空间仍在持续地崩坏着,漆黑的裂缝从血色中展开,似乎甚至能听到裂缝展开时“喀拉”作响的声音。五条悟抬头环顾四周,转回头来的时候,发现夏油杰仍在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夏油杰说:

“你也睡得够久了,悟,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夏油杰伸出手,将他轻轻一推。

“再见了,悟,”夏油杰弯起眼睛,“这回就是永别了。”

 

五条悟从短暂的坠落感中惊醒。身下是冰冷坚实的地砖,他一愣神,伏黑惠和虎杖悠仁的脸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两个人看上去都伤痕累累,但眼神却并不疲惫。“你那是什么表情,”伏黑惠皱起眉,说,“该不会在那里头都又睡了一觉吧。”

“是吗?”五条悟说,“啊,好像哦,睡得还挺好的耶。”

“你这家伙……”

“那么,现在什么情况?”五条悟从地上跳起来,精神百倍地转动起肩膀,“是不是到了我这个‘最强’出手的时候了?说吧,我亲爱的学生们,老师会好好地帮你们的——”

“啊,那个,五条老师。”虎杖说,“好像,是没什么事了……”

“欸,不会吧。”

“没你的用武之地了,赶紧回去吧。”伏黑惠的语气很不客气,“身为‘最强’,居然就这么被封在里头睡过了整个战斗,要你到底干什么用的啊,当吉祥物吗。”

“啊,惠的说法好让人伤心。”五条悟夸张地捂胸口,“老师也是很努力地战斗过,然后才被封印的耶,这么说好像我一点用处都没起到……”

“好了够了吧那样好恶心。”

“对了,那些普通市民们呢?”五条悟想起什么,严肃了一点神情,“我当时展开了领域,只有0.2秒,应该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还是需要治疗。”

“夜蛾校长已经安排好了。”伏黑惠说,“钉崎同学伤得很重,已经拜托家入小姐了。还有……”

他顿了一下,看向身旁的虎杖悠仁。

“……七海先生他,”虎杖悠仁说,“牺牲了。”

五条悟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

“好了,我知道了。”五条悟说,“你们两个,自己回得去吗?”

“嗯,应该没有问题。”虎杖说,“五条老师,还有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对吧?”

五条悟眨了眨眼,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虎杖说着转向一个方向,“他之前提到了你的名字。”

五条悟顺着虎杖的动作看过去。意外又不意外地,他看到夏油杰——应该说,仅仅是夏油杰的肉身,正浑身是血地靠在角落里。那个曾经抢占过那具肉身的大脑,正落在一旁,大概是注意到他们投来的视线,那个大脑“咿咿”地叫起来,发出尖细的声音。

“在我们快要输掉的时候,他突然跟我们说,‘悟就拜托你们了’。”虎杖悠仁说,“是老师的熟人吗?”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先回去吧。”五条悟说。

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在学校里等你回来哦,五条老师!”虎杖悠仁说。

两位少年互相搀扶着向外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楼层之中。五条悟静静地看了地上那个大脑状的物体几秒,缓缓向它走去,大脑发出些“呃呃”的叫声,好像离开了那具肉身,它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结局。

“都是为了你……都是因为你!”它嘶声叫道,“五条悟!因为你!”

“在夺走这具肉身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吗?”五条悟俯下身去,冷冷地望着面前这团血肉,“利用他来封印我,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我和夏油杰,是对方的挚友这件事。”

“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大脑喊道,“我知道,你们已经闹掰了、你亲手杀死了他!是你!”

“看来你只得到了记忆,关于情感的部分,却一无所知啊。”五条悟说,“这就是挚友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一部分灵魂是属于对方的。你不理解这点,所以才会失败。”

他直起身,把脚踏上那团物什,随意地用鞋底揉搓着。

“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了吗?利用我的挚友、将我封印、带你的同伴害死我的后辈,这些账我要怎么跟你算,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等等、”他的脚底传来颤抖尖细的声音,“五条悟——”

声音戛然而止。

血肉迸溅,然后被咒力燃烧殆尽。五条悟露出些嫌恶的神情,将鞋底在旁边的地面蹭了蹭。“好恶心啊,哇,杰,你居然被这种东西伪装了欸。啧啧,那个脑袋里是不是也会留下这么恶心的痕迹啊……”

他终于能够将目光移到一旁本就早已死去的肉体上。夏油杰的尸体低着头,切开一半的脑壳落在一边,五条悟把它捡起来,小心地、严丝合缝地合回去。顿了顿,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硝子,这里还有一具遗体要拜托你——嗯,是杰的。嗯,发生了一些事,总之,现在他在这里。”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五条悟沉默了几秒,轻声重复道:

“嗯,拜托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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