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南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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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黑】不辞而别

#中也第一人称视角

#全文13690字,一发完结(文档党也是挺累的x)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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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太宰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冬天还是夏天,我记不得了。反正,肯定是个叫人难受极了的天气。我之前就听红叶姐提起过他,森先生身边的一个孩子,据说森先生相当的器重他。但是第一次见面要到森先生当了首领之后,有一天红叶姐把我带到首领面前,我抬起头就看见在椅子扶手边站着的那个少年,右眼和露出的手臂都缠满了绷带,在逆光中显得很是瘦弱。我心里还在犯嘀咕这是首领的私生子吗,然后就听见首领叫他:“太宰,过来,认识一下。”

哦,他就是太宰。那个优秀的太宰治。

……但是这家伙看起来好弱啊。缠这么多绷带,真不是从医院哪个手术台上刚抬下来的吗。红叶姐用手肘轻轻捣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撇撇嘴,走上前去脱下右手的手套跟他握手。

“中原中也。”我说。

“太宰治。”他回。

在这样的距离我才看清他的表情,他说完自己的名字然后微笑起来,眼睛和唇角都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那个微笑我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是那样的虚假而恶心,但是我当时他妈的居然觉得有一丝丝好看,而且还为此愣了愣神。

“请多指教哦。”他说完,然后放开我的手。他的体温偏低,在我的手心留下手指微凉和绷带粗糙的触感。那个时候我本应该冲出去好好洗个手然后指天发誓绝对不要和这条青花鱼扯上任何关系他爱祸害谁祸害谁反正别来找我,但是很可惜我没有,后来我一直在后悔这件事。

当然在我知道为什么要后悔之前,我们就成了搭档。

 

太宰治是个恶劣的家伙,这件事不久我就发觉了。训练的时间他总是迟到,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毫无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睡过头了。一次两次还能容忍,到后来我索性是看见他出现就一拳挥过去,打个尽兴才拍拍手说结束。这家伙的体术意外的弱,在黑手党跟我交过手的孩子当中也只能算中下水平,但是这样打的次数多了,他在躲避我的拳脚时却也从容了不少,后来有一次他甚至抓住了我的手腕,试图给我甩出一个过肩摔。但是很遗憾太宰果然只是太宰,不注重体能练习的他哪里有这样的力气,只能被我迅速接上的一个回踢给掀翻在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心情好了不少。

“不自量力。”我说。

他躺在地上干脆不起来,翻个身让自己正视着天空。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是天空很好看,这毫无疑问。他盯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中也,听说人死后会到天上去。”

“你想试试吗?”我瞥他一眼,随口问道。

“我想试试。”

我以为他是随口答的,所以忽略了他话里过分认真的语气。我以一种近乎嘲笑的口吻说:“那你去试啊,成功了记得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沉默不语,依旧盯着天空。

然后,当天晚上,太宰治进行了他的第一次自杀,在我面前。

 

我把他从冰冷的河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要失去意识了。一阵夜风吹来,冻得我和他都瑟瑟发抖。他艰难地半睁开眼看着我,青紫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但是我都把耳朵贴得快碰到他的脸了,还是听不清他的声音。然后我意识到了那一丝丝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一瞬间爆发的怒火让我想都没想就抽了他一个巴掌。

“你他妈笑什么??!!”

他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去,眼神也迷离了一瞬,可是那个嘴角的弧度却依然扬着,恶劣而顽固。我揪住他的领子,晃得他狠狠地咳嗽起来,我说:“你疯了吗混蛋?!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他抓住我的手腕,在咳嗽的间隙吐出他的回答:“我知道啊。”

他的眼睛里有光,就像星星落了进去。他大笑出声,笑得喘不过气几乎窒息在我怀里。他说:“中也,中也。死亡真美啊。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从那一次开始,他自杀成瘾。他会在吃饭时突然指着横梁说我觉得这个好适合上吊啊,也会在任务进行中恳求对面的人给自己来上一枪,也会在某个普通的夜里悄悄吞下整整一瓶的安眠药。所幸没有一次他成功过,也没有造成多严重的后遗症,只是我看着他身上的绷带从手腕延伸到手臂与手掌,从胸口延伸到脖颈和腰间。那不全是自杀所造成的,但至少有一半。我无法理解他对死的渴求,他对这个世界的厌弃,正如他像是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能被人所爱,为何人要执着于生。

“太宰治,你要死别死在我面前。”

他弯起眉眼:“怎么,反正都是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我救不了你”和“我没有救你”,前者比后者更让人来得痛苦。但是太宰治这家伙是不会懂的,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死亡美学,他自私而且卑鄙,从来不肯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考虑了,也是想着如何让人受尽折磨。

我真讨厌他。我讨厌极了他。

可尽管我对他讨厌得不得了,我们的搭档却异常地成功——仅限战斗方面。他的作战方案永远一针见血,是用最少牺牲换取最大利益的典范。有时我们会一起讨论战术,给它们起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懂的暗号,然后当新发明的战术在战场上取得成功时,我们会互相交换默契的一笑。在那种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家伙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但是下一秒他总会用他特有的嘲笑方式把那个错觉打得支离破碎。接着我就会跟他吵架,或许会打一架,这样闹腾着回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那样。

 

那是我们接的第一个S级任务。对方的兵力比我们预计的要猛,不久后地上便躺满了部下的尸体,只剩我与太宰两个人。我用加了重力的腿击扫倒冲过来的几个敌人,然后在一片吵闹的背景音中敏锐地捕获了太宰轻轻的一声“啊呀”。

我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对着他的枪口迸出明亮的火花。“太宰!!!”我下意识地大喊他的名字,子弹被强行停下的时候离他的左胸口只差一毫米。而他像是被我那一声喊给吓到了,有点慌张地转过头来看我,下一秒他就扯过我的手臂抱着我滚到旁边的一个角落,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爆炸的巨响,掀起的热浪把我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但是太宰治的模样比我更难看,他的绷带上沾满尘泥,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嘲讽,就听见他咬牙切齿的怒骂:

“你他妈别分神啊蠢货!”

我愣住了,嘲讽的话硌在喉咙然后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太宰治从来不骂脏话,尽管他的话那么伤人,但是我从没听他骂过脏字,这是第一次。然后他顿了顿,像是恢复了冷静,重新又挑起那种凉薄的笑来。他说:“嘛,不过毕竟嘛,我还能向一条蛞蝓要求什么呢。”

要是换在以往我一定会气得跳起来,然后对准他那还算漂亮的脸蛋狠狠来上一拳,可是这次意外地,我不想跟他吵架。我说:“太宰,够了,我知道你没拜托你救我,但是我想救你,可以了吗?我发疯了我想救你,可以了吗?现在赶紧完成任务,我们回去吧。”

他像是被我的话噎住,瞪大眼睛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我小心地向外探了一点点,就有一枚子弹擦着我的额头飞过去。我冲太宰摇摇头,情况不妙。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

“试试看吧,中也。”

一瞬间我就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你认真的?可是……”

“理论上说是能行的,对吧?利用你的重力操纵,结成重力子……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那才该是你的异能应有的姿态吧?”

我摇了摇头:“太宰,这太冒险了。不然的话,为什么红叶姐一直都禁止我尝试?”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的话,我们只能等死。”他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一贯地清冷。“你不想跟我死在一起吧?”

他说得对,我不想跟他死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但是这家伙实在是讨厌至极,整天变着花样玩自杀,折腾自己还不够每次还要我去帮他收拾残局,每每都弄得我身心俱疲。有时候我想,干脆就让他死了呗,也让我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可是我每次还是会去救他。谁知道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他是我的搭档。

我叹口气,摘下我的手套。然后那串咒语就像是不受控制般从我口中吐出,我的手从指尖开始染上血色,重力子在手心渐渐聚齐。但是天平倾斜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那黑色从我的手指蔓延到视线,再蔓延到大脑。我什么也看不清、想不明,我知道我在毁掉什么但我没有办法控制,一切都混乱了、崩坏了——

“够了中也,结束了。”

在无边的漆黑中,唯有那一句话刺了进来。

然后,世界恢复了清明。

我感到疲惫,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而之前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钻心的疼。我没力气继续站着,一条腿一软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左手手腕还裹在太宰治包了绷带的掌心中。我瞥他一眼,几乎要以为他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但是仔细一看却又明明是惯常的漠不关心。他松开我的手,嘴角带着近乎残酷的笑意说:“完美,相当完美。你毁掉了整个组织呢中也,这个战术……”

但是我没听完他说的话。我太累了,也不管我靠着的是我最讨厌的人的胸口,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那晚之后,“污浊”正式成为我们新的战术之一。太宰会在我的掌心画一个十字,那就是准备发动污浊的暗号。而也是那晚之后,我与太宰治的组合被称为“双黑”,成为一个让无数敌对组织闻风丧胆的名号。我在办公室里点起一支烟,看着部下传来的报告,嗤笑一声然后转头对正在扔飞镖的太宰说:“这种感觉还挺好的,是不是?”

“是的呢。”他回头一脸的兴奋,“这样想要我脑袋的人就多了,死亡的几率会变大吧?”

……真是没法交谈了。

“你能不能想点别的,整天脑子里都是死死死,就没有一点值得你追求的东西吗?”

他思考了几秒:“啊,那大概是捉弄中也吧?”

我抓起桌上的笔筒就砸了过去。他轻巧地避开,嘴上却没有停:“中也你脾气这么暴躁很容易长不高的哦,还有整天戴着那个品味糟糕的帽子你确定你的脑子没有被帽子侵蚀吗?”我想,办公室可能又需要修缮了,但是管他呢,现在应该先把这家伙狠狠揍一顿,揍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黑手党的五大干部,终究是死了一个。那位值得尊敬的老先生的遗体被运回来,黑手党按惯例要他举行隆重的葬礼。葬礼前一天我准备好第二天该穿的黑色礼服,结果在出发前我发现那黑色的帽子上被缝了一朵白花,很丑的那种,还绑了一根一看就劣质极了的丝带。想都没想我就把那帽子摔到太宰治脸上,然后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留下一个显眼的鞋印。他揉着肚子故作无辜地说:“中也——下手太狠了吧,我可是好心好意给你那沉闷的帽子加点装饰,它看起来是不是适合葬礼多了?”

“你他妈故意的吧??毁掉我这顶帽子??”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几乎要笑起来,“适合葬礼?!好啊,这顶帽子我会在你的葬礼上戴的!!太宰治你给我等着!!”

“才不要——”他夸张地叫起来,“中也戴这顶帽子,我会死不瞑目的。”

“你也知道啊?!那还干这种事?!!”

“因为中也很适合这样蠢透了的帽子嘛——”

“……我会把今天变成你的葬礼的,现在,马上。”

但是我没有出手。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他伸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马甲把那个鞋印遮得严严实实,再套上外面的黑色大衣。今天葬礼的主人,那位老先生,曾经对我们很好。听说他从上代——不对,是上上代首领还在时就效力于港口黑手党,年轻时一身的戾气,但我们认识他时他已经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唯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露出死神般的表情与气势。他会答应替我们保密在训练时偷偷溜出去的事,也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们的命。太宰治的那台老得不行的psp就是他送的,当然我也有一台,只在跟太宰联机打游戏的时候用。这次出任务,他答应给我们带那边的特产,但是除了他的死亡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太宰治还在整理他的领带和袖口,仔仔细细一丝不苟。他大概也是难过的,尽管他面容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突然就没有闲心情管那顶被他废掉的帽子了,摇摇头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顶扣在头上。

“走了,葬礼要开始了。”

“走吧。”

他难得地没有对我的新帽子进行嘲讽。

 

“……这样一位为黑手党尽心尽力的干部,居然在这次行动中不幸离世,我与黑手党的诸位,都悲痛欲绝……”

我们一个一个为老先生献上白花。花束漫过他的身体,盖住他冰冷的手指和僵硬的面容。我偏头看看太宰治,他只是沉默。但是谁也没哭,大家见过的死亡都太多了,更多的人,他们的死亡连沉默都吝惜给予,在枪火与高喊撤退的声音中,他们的尸体静悄悄地腐烂,到最后回来的只有一个姓名,或者连名字也遗忘。在一片静默中,老先生的棺材葬入土里。太宰治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还以为中也会哭呢,结果没有啊。少了一件可以嘲笑的事情呢。”

“太宰治。”我说。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眼神冰冷了几秒,然后蒙上一层薄薄的笑意。他说:“中也,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因为接下来就会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我愣了半晌,还没问那个好消息是什么,首领的声音就在整个会场响起。他说:“黑手党失去了这样一只臂膀,自然沉痛万分,而觊觎我们黑手党的势力,恐怕也打算乘虚而入。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补全这五大干部之位,以御外敌……”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齐刷刷地聚到太宰治身上,而他看着我,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手脚冰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他近乎是轻蔑地移开目光,看向台上的首领。

太宰治是干部候选人。

老先生死了,干部之位自然轮到他。

这么简单的事,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而直到这一层关系终于捅破我才猛地想起老先生的死讯传来之后太宰治突然增多的访客。

我真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太宰治是什么人,他什么都不爱,我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悲伤,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强忍欢喜而已。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有我还为他那根本不存在的悲伤而担忧。我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他没有躲。于是他被那一拳的力道摔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几乎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要死了,但是他擦擦鼻子与嘴角的血迹又站起来,精心整理过的领带与袖口变得一团糟。他冷笑着走到我面前,用一根手指戳着我的胸口,说:“你应该庆幸你是现在打的我这一拳,如果再迟几天,你就不会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了。怎样,要趁现在再补几下吗?”

“干脆就在这里结果你吧。”我一字一顿地说,只感觉再差一点点,那根理智的弦就会断掉。我是认真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

“太宰君,中原君。”

不知何时首领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两只手分别搭在我们两个人的肩膀上。在那一瞬间强烈的威压让我骨头都发凉,方才躁动的血液像是立即冷冻成冰。首领还在笑,他说:“小打小闹也该有个限度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你们也要好好相处哦。”

“……是。”

但是五天后,太宰治的晋升酒会,我没有去。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打那个很老的psp,单人模式我确实不太擅长,输了一回又一回。我听说他喝了很多酒,但是那家伙跟我不一样,醉了也像是清醒的,或许伪装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改也改不掉的习惯。他像是那种会关心自己干部头衔的人吗?也不像。那天他一点都不像自己,或许我其实是为了这个在生气。但是我管他做什么呢?那样的家伙,让他自作自受好了。

 

太宰治当上干部后,我跟他一个星期没有说话。后来为了工作的事情我去他那里拿资料,帮我开门的却是一个鬓尾发白的瘦弱少年。太宰坐在办公桌后冲我笑了笑,说:“介绍一下,芥川龙之介。”说完又指指一边的少女。“银。”

“哪来的?”我一挑眉毛,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太宰治还捡了两个孩子回来。

“贫民窟。”他回答道,“酒会那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经过,就带回来了。龙之介,银,认识一下,这是中原中也,黑手党最矮的男人。”

我上去就把他一拳打下椅子,然后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个听好了,这是黑手党最欠揍的男人,你们要是哪天狠狠地把他揍一顿,我就请你们去最高档的牛排馆。”

“他们还做不到。”太宰治的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做不到的。”

我看向他们两个。少女靠着墙像是无所谓,而少年紧抿着唇,漆黑的眼睛里几乎要烧起火来。

“龙之介,你的训练时间到了。知道的吧?该怎么做。晚上过去要是我看到你在偷懒,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太宰治从我手上的禁锢中逃出来,理了理领子然后懒洋洋地开口,声调拖沓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威压与无情。被唤作“龙之介”的少年肩膀猛地一颤,然后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那个少女也跟在他身后,与少年不同的是她回身掩好了门,再冲我们微微地一点头。我等了几秒,才回头跟太宰治说:

“开什么玩笑。你根本不适合当老师。”

“我当然不适合,那只能怪碰到他们的是我,不是我的朋友。”他坐回椅子上,脚尖点着地面让椅子慢慢地转着圈。“本来不想管的,但是龙之介的异能相当突出,如果能够精心打磨的话一定能成为黑手党最强的异能者,不带回来实在是很可惜啊。”

“他是什么异能?”

“‘罗生门’。”他说出一个有点奇怪的名词,然后解释道,“能够把外套化为黑兽,黑兽可以吞噬空间,不论攻击还是防御都有可用之处。”

“吞噬空间?”我有点惊讶,“确实是个厉害的异能。”

“但是这能力虽好,他本人却是把没有刀鞘的刀。如果他找不到他的刀鞘,谁都不会承认他,更别提我了。”

我想起刚才龙之介的眼神,不由得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眼底的火焰过于危险,如果不学会控制,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焚烧殆尽。可惜了,偏偏是太宰治。偏偏点燃他这火焰的是太宰治,太宰治自己的眼睛里可什么也没有。

“那银呢?”我突然想起那个女孩,于是问道。

“银吗……”他低头笑笑。“她不是异能者,随手一起带回来的而已。那天大概是酒喝多了。”

 

太宰治对于芥川龙之介那斯巴达式的教育,我也曾亲眼目睹过。那个少年的身体本就不太好,每次训练完后更是咳得蜷成一团缩在角落。太宰治从来不回头看他,转身就走。我说:“太宰治,你疯了吧,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死了怎么办?!你现在就把他搞垮,还谈什么黑手党最强的异能者?!”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捡来的家伙没有这么没用,如果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那就让他死了好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良久一拳打到他脸上,他被打得踉跄后退好几步,碰了碰脸倒吸一口凉气却笑起来。“怎么,手下留情了?你也知道我的做法是对的,不是吗,因为这就是黑手党的生存法则。他要是现在不活下去,以后更活不下去。”

接着他低声地说:“再说了,他怎么会死呢,不是还有你在吗。”

确实,每一次太宰转身离去之后,都是我去把芥川背到黑手党的救治处,然后催着医生给他处理伤口。太宰治都知道,也从来没有阻拦过。但我也没想过插手太宰的教育方式,因为其一那确实是卓有成效,芥川在不久后就迅速地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战力,其二则是,太宰治他不想让我插手的事情,我似乎永远都无法插手。

 

“喂,太宰治,这次的工作报告给我自己写,老子最近事情多得很,没空管你。”

我踢开他的门,很没好气地把一叠资料砸到他面前。他像是被吓到一般猛地抬起头,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让我也愣了一秒。

“啊,工作报告啊——无聊死了,中也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完不成吗?”

“简单你就给我自己去做。”我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故意曲解原因还一脸嘲讽的家伙,恨不得一拳直接招呼到他脸上去。他把那叠因为我大力砸下的动作而有所凌乱的资料竖起来敲敲桌面以让它整齐些,然后摆摆手说:“既然中也都这么求我了,我就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吧。”

……谁他妈求你了?!太宰治你存心找揍是不是?!!

我刚要提起拳头打过去,他的目光却轻飘飘落回我身上,眼尾扬着满满的、辨不清真假的笑意。他的十指交叠,下巴抵在手背上,嘴角微微地勾着——天知道我为什么把他这时候的模样看得这么仔细。像是接着之前的话一般,他重又开口,还是那种慵懒的、句尾会不自觉拖长的语调:

“中也你啊,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我瞪着他:“你什么意思,谁稀罕管你的事情?!工作报告给我赶紧写好,别想偷懒。”然后我把帽檐一压,像是被这家伙气得根本不想多待半秒一般转身就走。

——是的,我在心虚。我知道我拙劣的演技骗不过他的眼睛,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太宰治最近很不对劲。每次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他,或者不打招呼就闯进他的办公室,都看见他在沉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也许是他懒得思考,又也许是他不需要思考,总之那样的表情,以前只有在很棘手的任务制订时我才能偶尔窥见。平时他总是嚷嚷着好无聊啊怎么还没死掉,或者玩着他的psp,或者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用各种古怪的姿势挑战用飞镖射中靶心,或者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尝试新的自杀方式。但是这两个多星期来,以上我所提到的事情全部都没有发生过,而事实上,他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间也骤然减少。他开始自己带着部下单独行动,待在Lupin酒吧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每次我想开口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恰好走掉,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就像刚才他看我的那样。

他看出来了,看出来我这次来的目的其实根本不是工作报告。跟他搭档那么久,那种东西早就帮他写了无数遍,也跟他吵了无数遍,但是哪一次不是以我揍他一顿,却还是我蹲在房间熬夜写完告终?像这次他这般轻轻巧巧地答应下来(虽然言语还是一样的气人),一次也没有。他看出来了。我之所以找他,只是想要他从最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而已。想要打醒他,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就他妈的给我说出口别闷在心里想着一个人解决,但是他看出来了,却什么也没说。

我想,我只能去找首领,让他和太宰谈一谈了。

 

但是首领听了我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随他去吧,中原君。”

于是我只好悻悻然独自回到房间,强迫着自己不去过问也不去打听。行嘛,不就是条青花鱼,不管更清净。在短短的几天里我干完了本来将近一个月的工作量,当我终于忙到脑子昏昏沉沉没力气想他的时候,他的消息却自己跑上门来,还是加急特快版的,躲都躲不过。

太宰治叛逃了。

我把我的通话记录、短信、msn、信箱、电子邮件全部翻了一遍,可是一点痕迹也没有。我捏着我的手机,从早上等到第二个早上,然后什么也没等来。青花鱼混蛋。我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低低地骂。你他妈走了,连句再见也不说。等我下次见到你,一定要把你揍得嵌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然后好好教教你什么叫礼貌,从幼儿园开始教起的那种。好啊,既然你连句再见也吝惜,那就再也别见,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恼人的脸,你那该死的笑容、眼尾会上扬的那种,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酒柜,拖出了那瓶我放在顶层很久、一直都舍不得开的帕图斯。我喝得烂醉,幸好前段时间的超额工作让我这一天的旷工没惹出什么麻烦,但是那天之后,我再也想不起来那支帕图斯的味道,整整一瓶的天价葡萄酒就这样被浪费了,彻彻底底,而我也没再想过买第二瓶。在接下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绝口不提那一天。又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旦有人问起,我都说那是庆祝。

 

太宰治就那样拍拍屁股走了。他走得轻松,却不肯走得干净利落。本是他手下的芥川,在他走后暂时归于我麾下,每天都不死心地搜寻着他的下落。若太宰治他真是人间蒸发——至少对我们黑手党来说是这样——那也好,可偏偏这个混蛋又不肯离开横滨,这里留下痕迹那里被人目击,勾着人去找他,却又从没能找到过。我忍不住了,一方面是不忍心看芥川每次归来脸上尽力掩起的失望,一方面也是被那断断续续的情报弄得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去找了首领提出了搜寻太宰治下落的提案。可首领只是沉默了一下,叹口气然后回答道:

“随他去吧,中原君。”

我不明白首领这种反常的纵容是怎么回事。太宰治虽然才18岁,比我还小几个月,但他的身份毕竟是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他身上藏的任何一条秘密都足够让黑手党全员死上好几百遍。可他都叛逃两个多月了,首领对此却没有一点表示,也没有下达本该是最高级别的搜查令,甚至也没有进行新一轮的干部候选人选拔。这当中肯定另有隐情,但我不想去管。那又怎么样?反正太宰治走了,走的时候没说再见。我准备回去,转身的时候首领却叫住我:

“中原君,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搭档?”

我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对了,太宰治是我的搭档,他离开后两个月来我没有接到过有关战斗的任务,也就摇摇欲坠地维持住了那种我们仍将并肩作战的错觉。但是——该清醒了中原中也,今后在你背后的人不是他,没有人在路上跟你吵架、斗殴,更没有人会提起那些烂熟于心的暗语,比如“假花之欺”或“窗外之雨”。我的左手食指不自觉地在右手掌心画出一个十字,那是每一次那个混蛋在只剩一个办法时会在我手心画的图案。我大概再也不会使用“污浊”了。

“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打算。”我回答道。

首领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回答,翻着文件的动作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他抬手挥了挥示意我可以走了,待我走到大门口他又补了一句:“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都可以来找我哦,中原君。”

我随口应下。但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考虑就是四年。能代替太宰治的人,在太宰治再次出现之前,根本没出现过。我成为黑手党的干部,习惯了孤身作战,腰间的枪从一把变成两把,左手的小刀甩得跟右手一样精确。在太宰治再次出现之前,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但是他却又回来了。被黑手党的小姑娘抓住,关到了地下牢房。

我当然不相信他能弱到这种程度,不然真是愧对了前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还是黑手党史上最年轻干部的名号。不管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都会把他击溃——本来,我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证明四年了在这方面太宰治依然比我高出一筹,不仅他的茬没找成还被他利用羞辱了一番,气得我回去就砸了台灯,只希望这家伙走了就别再惹事。孰知事与愿违,侦探社居然提出了要与黑手党合作对抗组合的方案,而首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也答应下来,还让我去与太宰治搭档营救Q,“双黑”仅限一夜的复活。更让我沮丧的是我们的配合依然熟练如故,每一次转身每一个攻击都漂亮而且天衣无缝,那些暗语勾着身体上的记忆,在大脑读出指令之前就已经做出反应。真是不爽啊——太不爽了。就好像那四年全是一场梦,我们依然是黑手党的老搭档,依然会在任务成功结束后喝一杯庆祝酒,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是太宰治变了太多了,多到让人不容忽视,想把那四年当成一场梦都没有办法。他拆下右眼的绷带,衣服也不再是黑色的调子,而他眼底本来的那一抹清冷,如今也被完全的笑意所掩盖。他还是太宰治,只不过不再是我的太宰治了而已。可他投往那所谓的光明,眼底还是没有光,我看得出来。

我想,他大约现在也还没有改掉自杀的老毛病。

 

我打开太宰治在黑手党时那间宿舍的门。有时候总部的任务赶得紧,没时间回家去,我和太宰治就会在这里挤上一宿。但是自从太宰治叛逃之后我就再没来过这里,任务紧时直接在办公室一裹大衣就睡下去。四年没来,门锁都有些生锈,钥匙在锁孔里吱吱作响好不容易才旋动,门一推开灰尘簌簌落下。我挥挥手试图驱赶突然弥漫开的烟尘带来的不适感,然后走进屋子,手指习惯性地摸上墙上的开关。这么久没来,这个动作却依然纯熟而精准,这种感觉竟让我有点反胃。开关按下,灯闪了闪却在“嗞”的一声中暗了下去,不管我怎么摆弄开关它都没再亮起。我叹口气,只得借着惨淡的月光走进去。

一切都和那一天一样,如果忽略掉已经结上的蛛网和覆满的灰尘的话。我那天大概是摔过杯子,一地的玻璃碎片,椅子翻倒在墙角。我跨过这片狼藉走向房间内部,拉开不算大的柜子,理着自己遗留在这里的东西。把这些东西都理走,然后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来了,管他的玻璃碎片还是别的什么——

“中也?”

我愣住了,回身看向门口,手上还抓着拿了一半的衣服。太宰治站在门口看着我,手指也熟练地摸上开关,按了按就知道不对劲。“灯坏了啊。”他像是有点遗憾地说,然后把手插回兜里走了进来。

“废话,都这么久没人来过了,坏了也是肯定的事吧。”

“你没住这里?”

我被他的问题噎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为什么不住这里?他无所谓般耸耸肩,像是随口嘟囔着“怎么这么乱啊”一面走进来,我死死地瞪着他。

“你过来干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押到首领面前?”

“过来理东西啊。”他的语调里满满的理所应当。“我想起来还有两件衣服落在这里,虽然说我后来又长了6cm,但是应该还能穿。”说着他瞥我一眼,“中也啊,你是不是一直没长高?”

我一脚踹向他:“要你管。”

他大笑着躲开,接着从衣柜里抽出他的衣服。我慢吞吞地理着,故意不去看他的动作。我听到他直起腰时衣料窸窣的声音,然后他大概是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开口道:“中也,那我走了。”

“走就走,别废话。”

他的皮鞋在地板上撞出“哒哒”的声响。我抬起头又冲他喊:“有什么东西你这次给我全都理完啊!下次你要是再敢回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停下了脚步,沉默了几秒突然转过身来,语调一向的欢快而欠揍:“对哦——差点落了一件东西。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一次性带走吧。”

“是什么?给我动作快点。”

他走到我面前。光线很微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在脑中却能清晰地勾勒出他现在促狭笑着的样子,眼睛弯弯,嘴角弯弯。

“中也,我可以带走你吗?”

“……滚,别他妈给老子开玩笑。到底是什么?赶紧拿了走,我不想看到你。”

幸好这个灯坏了,他看不清我现在发烫的脸颊。有那么一会儿他没说话,然后突然开始以一种抱怨般的语气开口:“啊,真是的,中也无趣死了。其实是一条围巾啦,一直都没戴过,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看着他蹲下身去在衣柜里翻找,很久终于翻出一条来。他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下,然后把它和衣服一起搭在手臂上。“我走啦。”他冲我挥挥手,我猜他又在笑了。

“快走。”我说。

他这次真的走了,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就为了拿走两件衣服和一条围巾,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一系列的麻烦事终于全都结束之后,横滨总算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侦探社与黑手党,两个势不两立的组织再次都分别回到了自己的轨迹上。断断续续地我也有听到太宰治的消息,面也见过几次,但是也只不过是平静生活中偶尔的一小段插曲,过了就过了。那些18岁以前的故事,真正成了已故的事,几乎没被我再想起过。是的啊,有他没他,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而我于太宰治,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一个故人罢了。

就这样过了6年,破天荒地我居然也接到了一次他的电话。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青鲭”二字,有点疑惑地接起来。

“真是难得啊太宰,你居然也会给我打电话?”

那边发出“吃吃”的笑声:“是啊,我也觉得很难得。以往打电话的都是你,每次喝醉了都连着十几个打过来。”

我冷哼一声:“你接过吗?”

“当然——没有啦。”

“性格恶劣的家伙。”我撇撇嘴。“所以?你打过来干什么?”

“晚上太无聊了,想听你唱歌。”

“哈——?!”

“开玩笑开玩笑,你唱歌都跑调,我才不要听。”

“谁他妈唱歌跑调?!整天哼那种奇怪曲子的是你才对吧!!”

“是吗?我觉得自杀小曲很好听啊。”

“你这家伙跳河太多次脑子进水了吧。”

“那中也呢?你的帽子还没把你的脑子吃掉吗?”

……

那天晚上我跟他聊了很久,通话结束后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这一个多小时中大部分是无意义的斗嘴,也有随口提起的一些别的事情。我告诉他,芥川现在已经成为黑手党最强的异能者了,比我还要强,他说他知道。我说芥川现在笑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他说是吗,那很好,不过估计还是没学会喝酒吧。我说,小银现在也很强了,他说,我知道,那你呢。

我愣了愣:“什么那我呢。”

他说:“你一直在提别人,那你呢,你怎么样。”

我说:“我很好。你呢。”

他说:“我也是。”

我说:“别老想着自杀了。”

他笑了笑,没回答。

我知道我劝不动他,但是听不听是他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要是不说这句话,我想挂掉电话之后,我一定会彻夜不眠。

 

太宰治那家伙终究是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死于入水这个他所谓“最清爽而朝气蓬勃”的自杀方式。他本来就不想活,没有人救他,他当然就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花了一天才明白过来。子弹擦过他的心脏,刀刃贯穿他的腹部,绳结勒住他的气管,毒液侵蚀他的肠胃,以上都没有成功夺去过他的性命,并不代表他就不会死。他只是运气太好了,每一次都阴差阳错般及时地被人救下,却给了我“太宰治是死不掉的”的错觉。葬礼的请柬还丢在桌子的一角,我拿过来重新确认了一遍时间。

两天后。

去吗?别去了吧。还是去吧。

我叹口气向后倒在床上,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陷入被褥柔软的触感中。我从没想过这一生中我会有机会出席太宰治的葬礼,一个是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死了,一个是我以为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绝对不会去参加。但是也许心境真的是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现在我反倒是平静得很,甚至还在盘算葬礼的时候应该穿什么。我坐起来,伸长手臂拉开衣柜。衣服很好找,反正都是一色的白衬衫黑大衣,但是我却为了应该戴一个什么样的帽子而焦头烂额。

然后我翻出了一个大概挤在帽柜角落很久,已经有些压扁了的帽子。

那个帽子上绑着一根劣质的丝带,粗糙地缝着一朵白花。

 

太宰治闭着眼躺在棺材里,神色平静,嘴角还是那种惯常的笑意。他的皮肤本就苍白,现在死了,似乎又带了些微的惨青色,就像第一次我救起他,冷风吹在他脸上所泛起的颜色一样。我以为那些事情我早忘了,可是现在它们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眼前,和面前的景象叠在一起。我想,要是他睁开眼睛,眼底一定像那天晚上一样缀满星星。

“……不是说死不瞑目吗。”

我把那顶帽子狠狠甩在他脸上,也不管旁边人的惊呼与随之的窃窃私语。

“骗子,跟你的蠢帽子一起下地狱好了。”

然后那顶帽子跟他一起被钉入棺材,埋进漆黑的地底,从此全部远离了我的视线。他们立起一个碑,上面刻着一行字:

“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

我认得这句话,18岁那年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如果他死了,墓碑上一定要刻这样一句话。他把这句话用黑色油墨笔写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就走了。结果从18岁到28岁,十年过去,太宰治还是那么一个长不大的孤独的胆小鬼。现在他将永远长不大,也永远孤独下去了。太宰治聪明得可怕,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是个笨蛋的原因。我点起一支烟,尼古丁的气味在肺里转了一转又吐出来。

“说起来……大姐,你还记得我跟太宰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夏天还是冬天吗?”

红叶姐看了我一眼,神色有点奇怪。“是春天啊。”她说,“我记得屋外的樱花正好开了,所以我记的这么清楚。”

春天?我愣了愣神。怎么会是春天?屋外的樱花,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红叶姐看我发愣,伸出手理了理我的头发,说:“中也,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下意识回身想要求证,可是那里只剩一个冰冷的墓碑。如果我记错了第一次见面的时间,那我可能还记错了很多东西,但是唯一能够告诉我真相的人,他已经无法告诉我了。我应该早一点问他的,把过去的那些事情全部都仔仔细细地问一遍,还有很多我心里未曾解决的疑问,也全都问出来。可是我总以为还有时间,或者不重要,或者没必要,然后太宰治就死了,带着唯一的真相和唯一的答案死了。烟烧到了我的指尖,我手指一颤它落到地上。

“没什么。”我一脚踏上燃至一半的卷烟,然后借着这个趋势向前走去。“葬礼也差不多结束了,那我就回去了。明天还有任务,还得好好准备呢。”

我知道红叶姐在看我的背影,所以我尽量走得平静而沉稳,并且,一次也没有回头。

但是我说谎了,明天我根本没有任务。也许我回去会喝酒——谁知道呢,最好别是这样。我怕十年了,我也没有长大,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忘了一支昂贵的葡萄酒的味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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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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