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南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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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夏油杰和他的书

*原作向,其实只是想写最后两句,以及私心很喜欢夏看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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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有很多书。教室桌子抽屉有两层,他的桌子下面那一层塞满了小说和漫画,寝室里的书架上也满满当当都是各色书籍,内容范围涉猎很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全看了一遍。五条悟身为他的同学,有幸见证那些空柜如何逐渐被书填满,毕竟有时他在排队等待一个很火爆的甜品店时,夏油杰就会跟他说,我去旁边书店转一圈。然后通常,当他拿着两个可丽饼大摇大摆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就能正好看到提着纸袋的夏油杰从书店里走出来。纸袋里当然是书,有时候五条悟听说过它们的名字,有时候没有。等把书带回高专,夏油杰就会把它们塞进书架或抽屉,后来那些空间放满了,夏油杰就替换一部分出来,在假期带回家去。

他们升进高专时是2005年。2005年,那时乔布斯还没有向全世界重新定义“智能手机”,娱乐活动和十年后相比也还少得可怜,手机上最常见的游戏是“贪吃蛇”和“打地鼠”。那个时候,纸质书还是绝大多数学生课余消遣的主流,无论那是三流烂俗小说或者青春热血漫画,而普通学校里老师没收最多的东西也是那些在课上偷偷被学生藏在桌底摊开的书。五条悟没见过夏油杰上课时把书摊在大腿上,后来他发现夏油杰会把开本比较小的薄漫画夹在课本里,作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他兴致勃勃地跑去揶揄夏油杰,想借机看看夏油杰难得窘迫的样子,但夏油杰只是朝他笑了笑,从抽屉里抽出一本递过去:“要看吗?”

五条悟接过来翻了翻,是一部没听过名字的热血漫画,俗套地跟“超能力”和“友情”有关,画工也一般,难怪只不过是这么一个粗制滥造的小薄本。他撇撇嘴,递回去,问夏油杰哪里找来的这本书,夏油杰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又把书轻巧地塞了回去。

“在街上碰到的。”夏油杰说,“据说是作者本人,好像是因为投稿到处被拒所以最后自掏腰包印了这么些,所以就顺手买了一本。”

五条悟把墨镜拉下来一点,凑过去盯着夏油杰。

“他叫你买你就买吗,投稿被拒肯定是因为能力不够啊,没能力还想着吃这碗饭就是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好同情的吧。我说,那家伙该不会是看你有个佛祖耳朵所以想骗骗你这个心软的笨蛋吧?”

“也没什么吧。”夏油杰说,“反正也不缺这一本书的钱,而且,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你身上只剩那么点钱你也会给他吧。”五条悟哼了一声,“我是不会出手的,想赚钱就凭实力啊,大家谁不是拼实力走过来的,更强的人站在更好的地方才是理所当然吧。”

“有的人只是时运不济而已。”夏油杰说,“而且,虽然画风一般,故事还是挺好看的。”

“讲的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吗?”

“你给我讲讲剧情。”五条悟说,“说不定我就想看了呢?”

夏油杰想了想,好像在组织语言。

“讲一个天才的故事。”夏油杰说,“男主是个天才,做什么事都很简单的那种。”

“喔,”五条悟大大咧咧地说,“跟我差不多啊。那是没什么好看的了,毕竟我很清楚嘛。”

夏油杰笑了一声。这笑让五条悟无端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他警惕地看过去,问:“怎么,男主最后死了吗?”

“那倒没有。男主活得好好的,大概长命百岁了吧。”

“毕竟是天才啊。”五条悟的语气洋洋得意到像在自夸,“哈,天才当然是最强的那一个了。”

“的确,男主在里头无论哪方面都很强,不过——”

夏油杰止住了声。

“不过什么?”五条悟注意到他的停顿,问道。

“没什么。”夏油杰依然温和地侧头望向他,嘴角噙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晚上要吃什么?天气开始冷了,要拿甜品充饥前还是先吃点热的吧。关东煮?或者,拉面?”

 

那是五条悟最为熟悉的一个角度。

夏油杰经常那样看向他。夏油杰的位置在窗边,如果在阳光正好的白天,当夏油杰这样转头望向他时,阳光就会在他的脸侧泛起一层光。无数次,当五条悟在座位上喊他时,他就会这样侧过头来,五条悟有次无聊的时候比划了一下,大概是72°。在后来无数次的回忆中,最先随着“夏油杰”这个名字出现在五条悟脑海里的,也总是夏油杰朝他转过72°来的脸。五条悟的抽屉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他有一次心血来潮用拍立得拍下的夏油杰,照片上的夏油杰坐在位置上,交叠的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傍晚的夕阳让整张照片都带上了一种暧昧的橘色,夏油杰在这片橘色和落在他身上的金色中,微笑着透过镜头望着他。

夏油杰没有留下多少照片。除去夜蛾老师每年年初会强迫大家一起拍的合照,留在高中的影像也仅有那么一张,而又因为那是一张随手拍下随手丢在抽屉角落的照片,等到五条悟终于意识到应该把它好好地装进相框里保存起来时,画面已经开始模糊褪色了。但即使那些色块的边缘已经晕染开,每当五条悟看向照片上夏油杰的脸时,那个微笑依然锋利得像一把刀,直直戳刺在他的回忆里。教室里空出的第三张桌子一直没有被撤走,五条悟在把照片装进相框的那天因为自己桌上东西太多而随手把相框摆在了夏油杰的桌上,于是家入硝子走进教室时就看到了老同学的照片被放在曾经的位置上这样诡异的一幕,她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声音还是懒散的:“五条,夏油位置上的是你的东西吗?”

五条悟从桌子上几乎能把他埋起来的杂物间抬起头,像是才想起这回事,迟了几秒才应出一声。

“之前拍的。”五条悟说,“技术还不错吧。”

硝子走过去,拿起相框静静地凝视了几秒。

“照片都旧成这样了,你肯定平时就随便丢着吧?”硝子不客气地评价道,“现在才放进相框,也太迟了吧。”

“真啰嗦啊,硝子——”五条悟说,“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嘛——”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重复道:“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嘛。”

后来夜蛾正道也进了教室,也见到了那个放在夏油杰桌上的相框,他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夏油杰的桌面上甚至还摆着他曾经的水杯,贴着一张已经失去时效的便利贴,夏油杰走得太爽快太决绝,于是这些东西也就跟其他很多事物一起被留下。那些书也还满满当当地塞着他的抽屉,从小说到漫画,应有尽有。有时候五条悟无聊又不想打自己的任天堂游戏机,就会叫夏油杰抽一本书给他看。但许多故事被他看过又转眼忘记,就像他不会去记那些几乎能踏破五条家门槛的人,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在他脑海中只能留下蜻蜓点水般一个浅浅的印象,甚至就连书名也要夏油杰帮他记得。夏油杰后来就只买那种会带一截细丝带的书,当五条悟一时没有看完整本的时候,那根细丝带就能充当一个书签的作用。

有时候五条悟会借到夏油杰看过的书,那些书上往往用笔划过几道,偶尔还会在书页的空白处留下一点注解。夏油杰看散文之类的书时,尤其喜欢这么做,但五条悟不喜欢看散文,他偏好构思精巧结局奇特的小说。夏油杰曾经开玩笑地威胁他,再搞些幼稚的恶作剧他就要把下次的侦探小说在一开头就标上凶手,但五条悟依然一次也没有被剧透过。但五条悟现在回想,也依然想不起任何一部小说的具体情节。

给他留下印象更深的反而是夏油杰用黑笔标出下划线的那些句子,比如“人与人只不过是偶然碰到、偶然一起行走、再必然分散而已”,那是一本小说快到结尾时的语句,夏油杰在整句下面划了一道,然后在旁边标上“太绝对了点”。更多的句子夏油杰什么也没标,只是划出来,好像仅仅为了表达他对这句话的欣赏。而在一切分崩离析、夏油杰再不回头之后,五条悟总是会想起有一个下午,他坐在夏油杰身边打游戏时,随意瞥见的夏油杰认真划起的句子:

“越好的日子,在结束时就会带来越多的悲伤。”

那是一本散文集,所以五条悟最后没有借来看,只是漫不经心地想,这句话说得也太伤了一点。他那时还是意气风发、自负狂妄的十六岁,相信只要自己没有按下开关灯光就不会暗下,从不去想房间会停电、灯丝会烧断的可能性。好日子只要别结束不就好了吗?他轻松地想。就算别人做不到,我和杰也肯定能做到,因为我们是——

我是最强的。

五条悟闭上眼,重新趴回桌子上。夏油杰的桌子塞得满满当当,整个座位却依然空空荡荡,桌角的便利贴上,用五条悟在他作业本和书页上见过的字迹写着:

9月x日,xx县xx市(旧xx村)。路上xx站附近有商业街,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伴手礼。

 

谁都没有去整理过夏油杰的桌子,就像在那之后谁都没有进过夏油杰的宿舍一样,高专的宿舍楼有得是空房,不差这么一间有着特殊过往的屋子。五条悟的房间就在夏油杰隔壁,有时他掏钥匙开门时,会恍惚听见另一串钥匙的声音,但那里当然没有人。夏油杰没有再回过高专,他也不能再回高专,在夏油杰被认定成诅咒师的一刻起他的咒力就被记录在高专的结界中,一旦他前来就会拉响警报。那警报一直没有响过,直到十年后响了一次,然后就再也不会为他响起。而尚且在高专身为学生的五条悟则在任务的间隙、午觉的梦中,期待又不期待地等待着那声警报。但总是很安静:高专本来人就少,像他这么闹腾的更是少有。当他独自趴在桌上时,听到的就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夏油杰没有回来过。

在夏油杰离开之后五条悟变得更忙,过去应该分担给两个人的任务如今几乎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有些强度稍微不那么大的就划给七海建人,于是五条悟时常能在校园里撞见学弟发青的眼底。他自己倒是毫无变化,连轴转一般的工作看起来并没能对他造成多少影响,在学会如何运转反转术式之后,他的大脑永远保持着最佳状态,不会疲惫、不会困倦,就好像他是一台不会劳损的机器。过去他时常急缺的糖分如今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事物,当他结束任务去排队购买一个可丽饼时,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理由:无论是补充糖分,还是让他的友人尝尝这里的特产。但他还是会去排半个小时的队,用舌头把奶油卷到嘴里,就好像他只是单纯习惯了这种甜味,还想把这种事物一直保留下去一样。

同样拥有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倒是时常一副疲惫样,在夏油杰走后看上去尤甚,有天五条悟解决完特级咒灵回来,看到家入硝子靠着墙根抽烟,眼底青黑。家入硝子先看到他,而五条悟先打的招呼,轻快地扬起手,好像他并不是从一场恶战中归来,而只是刚刚结束一次郊游。

“嗨,硝子。”五条悟说,“怎么了,脸色很差啊,熬夜会让毛孔变粗的哦。”

家入硝子吸口烟,才朝他笑了一下。

“没什么,昨天晚上没忍住喝了点酒而已。”硝子说,“偶尔也要这样来一下啊。”

“仗着自己有反转术式真敢折腾啊。”

“这话我来跟你说才对吧?”

“不过硝子。”五条悟说,“既然有反转术式,怎么还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啊,只要对大脑运转反转术式,无论何时都能充满精神吧,这点你应该比我了解才是啊。”

“啊,的确。”家入硝子说,“只不过我不想那么做而已。”

“为什么?”

家入硝子看他一眼,脸上仍旧是那种有点懒散的笑。

“这样才有‘活着’的感觉啊。”家入硝子说,“再说了,看我这个样子,那帮家伙也不好意思给我塞多少任务吧,总是跟病号和尸体打交道,我也觉得很累啊。”

“后面一句能够理解,前面一句意味不明。”五条悟说,“怎么都喜欢自顾自讲一些听起来很高深的话啊,你们。”

家入硝子低下头,又吸了一口烟。

“活着就是活着吧?”五条悟又说,“没有强加的意义、没有任何必须要完成的事,就只是活着而已。就只有这么简单吧?”

“那是只有你能说的话啊,五条。”家入硝子说,“只有你。”

五条悟顿了一会儿,突然问:“硝子,你知道杰为什么走掉吗?”

家入硝子摇了摇头。

“你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了。”家入硝子说,“话说,你知道夏油喜欢吃什么吗?”

五条悟不知道。在夏油杰离开之后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回想夏油杰,回想夏油杰的头发、微笑、翻动书页的手指。他知道夏油杰额前那撮头发是故意留的,所以如果出言嘲讽他的刘海夏油杰的脸色就会变得不太好看;他知道夏油杰喜欢不良学生的造型,但是又喜欢俗套的正论;他知道夏油杰在高专里使用咒灵前都会写好申请提交给夜蛾老师,但跟他吵架时除外;他知道夏油杰高兴时也微笑,生气时也微笑,但当有人踩到他的底线时他会露出很可怕的神情;他知道夏油杰爱自己的父母;他知道夏油杰想要保护非术师;他知道夏油杰对认定的事情执着得可怕。但他不知道夏油杰喜欢吃什么,偏好哪种类型的书,回家之后会做些什么,曾经交过什么样的朋友,无聊时喜欢干什么打发时间,爱打哪个公司出品的游戏,夏油杰好像永远只是微笑着,在他讲这讲那的时候侧过头来看他。就好像五条悟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夏油杰,夏油杰只是把自己希望让别人看到的那一面展现给他,好像这样夏油杰就能够成为自己希望成为的那个人一样。

后来有一次,在任务中五条悟关闭了持续对大脑施加的反转术式,结束战斗之后,久违的疲惫终于又涌上他的身体。五条悟坐在回程的车上,靠着窗昏昏沉沉,一边渴盼奶油的甜味,一边又因为困意而完全不想动弹。迷糊间他想起硝子的话,忽然意识到,对他人而言,或许活着就是这样一直不受控制地下坠。

 

过去他常和夏油杰一起去的河边现在变成了他拉硝子去的地方。硝子时常嫌他烦,但也总会跟他一起过来,问原因,就说这里抽烟很舒服。但五条悟和家入硝子都知道彼此只不过是偶尔都需要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因为再怎么说夏油杰跟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和跟其他人不一样:在学生稀少的咒术高专,“同期”的意义比普通高中里要大得多。河岸上有多得捡不完的石头,通常,家入硝子就站在石头铺成的平地之上,看着五条悟向河里打出的水漂。

“你说,”有一天五条悟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些石头被我打完了?”

“在那之前你大概会需要治疗一下自己的手腕。”家入硝子说,“你自己干,别找我。”

五条悟又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河里旋去。扁平的石头在水面上轻快地跳了好几下,沉进河流的中央。

“我以前觉得,这些石头当然是丢不完的。”五条悟说,“但其实还是有丢完的可能性,毕竟它们又不是无限多的。”

“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吧。”家入硝子说,“除了你的术式,这世界上没有‘无限’的事物吧?”

随后他们又陷入沉默,五条悟捡起一颗相当平整的石头,用力一甩,那颗石头在水面上弹跳,一直没有沉底,最后落到了对岸上。

“杰有没有再跟你联系过?”五条悟说。

“没有,我最后一次收到他消息也就是新宿那次了。”家入硝子说,“后来我不是就打电话给你了吗。”

“我追过去了,”五条悟说,“但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因为是他自己要走的啊。”家入硝子说,“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没人能拦住他过,这点上,你都比不了他,五条。”

“你说,”五条悟忽然说,“如果杰没来咒术高专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假设?”

“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走。他做事情总是有个理由,而且往往跟自己关系不太大。要杀掉所有普通人,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所以我只好从前往后推,一点一点地假设。”

“结果就直接推到了入学的时候?”

“因为我不明白啊。”五条悟说,“杰不是因为‘某件事情’就会改变自己的人,如果他改变了,一定是无数个偶然所引起的必然。所以或许,让他离开的不是最后那个村子,也不是前面失败过的任务,而是从他正式踏入咒术界时就开始了。”

“……你该不会想说,希望夏油不是个咒术师吧?”

五条悟蹲下去,静静地看着对岸。

“怎么可能。”五条悟说,“那家伙可是我的搭档啊。”

 

某一个星期二五条悟去了一趟夏油杰的老家,原因无他,只是突然很好奇塑造出夏油杰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他大咧咧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就好像夏油杰还不曾离开他身边。他没有用他的术式,乖乖买票上了新干线,然后靠着窗户向外看沿途的风景,百无聊赖地想:每次夏油杰上学,就是要看着这些吗。后来他又想,或许夏油杰会在路上带本书,毕竟相同的风景每次都看,总会看厌。然后他又想,不过夏油杰不是那种人,夏油杰总是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他没去夏油杰曾经的家,他知道那间屋子已经被相关人员处理得很好,周围的邻居也不曾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与诅咒相关的命案,不曾知道这里曾居住的那和睦的一家人最后终结于弑亲的惨剧。一直都是这样,咒术师在自己的世界里轰轰烈烈,在普通人面前却沉寂如冰。夏油杰再怎么在咒术师的世界中强大、崩溃、碎裂,对普通人而言,他只是一个曾在那里居住过的少年,留着可以整个扎起来的长发,会在假期到便利店买一份三明治。

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饿,于是钻入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准备买块蛋糕,还是工作时间,店里没有多少人,收银员甚至可以在他递过蛋糕时跟他聊天。

“这身校服很独特啊,我有印象,之前经常有另一个男生过来,也是差不多的校服,只不过裤子好像改成那种大裤腿的了。”收银员说。“不过我挺久没见到他了,那是我还在试着画漫画的时候了。”

五条悟掏零钱的手停住了。他仔细端详收银员的脸,对方看上去普普通通,大概接近三十岁,被他看得浮出些疑惑的神情。五条悟低下头,继续把刚好的零钱递到对方手里。

“画漫画?”五条悟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他,“什么样的漫画?”

“哎呀,就是那种热血王道题材的,不是现在很多吗,我也就试着画画。不过去年就不搞了,果然还是吃饭要紧啊。”

“画了什么剧情,能讲讲吗?”

收银员看了他一眼,大概把他当成了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客人。不过毕竟店里没有人,所以收银员还是讲了下去:“嗯,我画了一个有超能力的世界,主角是个天才,很厉害,凭借他的超能力和头脑几乎什么都能做到。整个故事就是主角和他的朋友一起打想要毁灭世界的反派,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剧情。很俗套啦,我自己也知道画得不怎么样。”

“主角的朋友?”五条悟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主角还有个朋友?”

“有男一号就有男二号吧?”收银员说,“男二号就是主角的朋友,虽然不是主角那样的天才,但是也很强呢,而且和主角的关系非常好,可以说是相互依托后背的关系。我是很羡慕这种朋友啊,真想也拥有一个。”

五条悟问:“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在大战的时候死了。”收银员说,“唉,很可惜,我真的挺喜欢那个角色的。”

“既然喜欢那个角色,为什么要写死?”

“因为死会让角色有种圆满感啊。”收银员说,“不觉得吗?很喜欢的角色死了,所以后来怎么想都无法被其他的角色超越。他的死是他决心的一种体现。”

“他不是很强吗?为什么会死?”

“强的人才容易死。越强的人肩负的责任越多,不像我们,只会在这里买买东西聊聊天,面对的也就是这些普通的事,不伟大也不危险。”

“主角呢?主角不是天才吗,没有去救他吗?”

收银员笑了笑。

“天才也并非无所不能。总有天才也做不到的事、弥补不了的遗憾,或者说正因为是天才才会如此。天才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那声被夏油杰停住的“不过——”又重新响起在五条悟耳边。五条悟沉默地提起塑料袋。

“你应该画下去。”五条悟说,“我的朋友挺喜欢你的漫画。”

“等等,”收银员喊,“你认识他?”

五条悟没有回答。便利店的门发出“叮”的一声,九月的阳光落在他面前。

五条悟回去时夜蛾正道正站在校门口等他,毕竟五条悟翘了一天的课,身为他的班主任夜蛾当然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但夜蛾正道的话在出口前就被堵住,五条悟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整理杰的东西,钥匙在哪?”

 

那声他时常幻听在此处响起的钥匙声终于真正落了地。硝子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五条悟推开门,走进夏油杰的宿舍:这里还跟他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也散落着几本书和笔记本,笔袋放在桌角,一盏小台灯靠墙立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套换洗的校服还挂在阳台上。除去所有暴露在外的物品上落着的一层薄灰,一切都像夏油杰只是刚刚离开不久,过两天就会回来。

“那么多书都是他来这里之后买的。”五条悟说,“结果他一本都没带走。”

“书很重吧。”硝子说,“很难带啊。”

“还有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叠被子。”五条悟说,“明明周末不会有人来检查,根本不需要吧。”

“这些被褥在这里放了这么久了,大概没什么用了。”硝子说,“扔掉吗?”

五条悟走过去,坐在床沿上。

“扔掉吧。”他说,“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睡了。”

硝子开始翻夏油杰的抽屉,而五条悟向后一躺,整个人倒在长久无人问津的床垫上,扬起一点灰尘。他望着天花板,开始回想过去无数次他来串门时这样躺着的时候,有时候夏油杰用膝盖顶他叫他让开一点,有时候夏油杰坐在他旁边的床沿上看书,有时候他们一起躺着,只是聊天。想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没劲,又从床上坐起来,依然什么也不干地看着硝子把抽屉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堆在桌上。一盒糖,五条悟猜它已经过期了;一叠信,五条悟从信封上看见和夏油杰同样姓氏的名字;一个整蛊玩具,那是五条悟在愚人节送他的;一包烟——一包烟?五条悟从床上跳起来,去抢家入硝子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家入硝子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无语地靠住了书桌边沿。

“怎么了?看到这个这么激动。”家入硝子说,“没见过烟?”

五条悟检查着这包烟:不是全新的,也不是家入硝子喜欢的女式烟。烟被拆过,还剩一半的量。

“他抽烟?”

“抽啊,只不过好像没我那么凶。”

“我都不知道他抽烟。”

“他抽烟都自己躲起来抽。要不是我那天想找个偏僻的地方抽烟,我都不会发现。”

“你看到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啊。”家入硝子说,“你们不是挚友吗?”

五条悟看着那包烟,像看着夏油杰秘密的一角。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包烟放回桌上。

“你觉得我们是挚友吗,硝子?”

家入硝子笑了一声。

“这个问题怎么问我啊,五条。赶紧起来,是你说要整理夏油的房间的吧,别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啊。”

五条悟握着烟,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们整理了一个下午。说是整理,但这些东西毕竟也再没有接收的人,他们做的也只不过是翻遍这间屋子的整个角落,把所有夏油杰留下的藏着的东西都给翻出来而已。五条悟从床底下发现了一根落灰许久的耳机,想起来有一天夏油杰说自己的耳机丢了然后换了副新的,他以为夏油杰是任务中遗失的,原来只不过是落在这里。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把这副耳机放到夏油杰桌上,愉悦地喊,夏油杰,你的耳机在这里,新耳机白买啦,但现在他只能将这副耳机轻轻丢开。床上堆着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叠好的衣服,无关紧要的东西被摊在地上和桌面上,五条悟看着这些被铺开的、夏油杰曾在此居住过的证明,忽然浮起了一丝违和感。

这里头什么他的东西也没有。他曾经放在这里过的游戏机,mp3,杂志,他本来应该在这里理出很多属于他的东西,但是什么也没有,在夏油杰离开前,那些东西就已经一件一件被还回到五条悟手里。就好像五条悟没有在这里磨蹭到熄灯,没有半夜敲过这里的窗户,没有在这里消磨过无数个没有任务的周末。他试图回想在夏油杰离开前的半年里他们都说过什么,却只能想起两句话:第一句是“只是夏乏罢了”,第二句是“又解决了吗,恭喜”。

“这些书怎么办?”硝子问,“也丢掉吗?”

“等等。”五条悟说,“我看看。”

他把那些书一本一本拿过来,瞟一眼封面就丢开拿下一本。有些是他看过的小说,他对标题有印象,还有些他没看过,但记得这样的封面曾捏在夏油杰的手里,还有些,他也不知道夏油杰什么时候买的,有几本还很新,塑封都没拆掉,想必是因为忙碌而搁置了。拿着拿着,一本橘色封皮的书落到他手里: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条悟就想起了那个傍晚,夏油杰合上这本散文集时的模样。

“怎么了?”大概是注意到五条悟拿起这本书时一瞬的停顿,家入硝子问他,“你看过?”

“这是本散文集,我不喜欢,所以没看。”五条悟说,“我猜也大概没什么意思。”

他把那本书丢到一边,继续拿下一本。

 

最后他们面对着一屋子凌乱的物件沉默。硝子问这些该怎么处理,五条悟摇摇头,说还能怎么样,总不可能还等杰回来拿吧。

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打搬家公司的电话。

他们靠着栏杆站着,外头起风了,风钻进领口里有点冷。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夜蛾正道来看他们整理的情况。然后这位岩石一般的教师站在大敞的宿舍门口,沉默了。

“老师,你喜欢看书吗?”五条悟说,“要不拿几本到办公室里当装饰吧。”

夜蛾正道只是叹了口气。

“有留下什么线索吗?”夜蛾正道问。

五条悟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他和硝子拆了那些信封,看了夏油杰叛逃前最后一封从家里收到的信。很普通很平常,也就是夏天不要吃太多冰淇淋、运动完记得好好穿上外套这样的叮嘱。他不知道夏油杰阅读着这些信件时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杀死这样父母的夏油杰究竟又为了什么,五条悟直觉如果他对夏油杰的“大义”刨根问底,连夏油杰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夜蛾正道又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还能怎么样。”五条悟说,“扔了呗。”

五条悟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开始翻找屋子的各个角落,夏油杰的吹风机,夏油杰的漫画书,夏油杰的皮筋,夏油杰的笔。他的宿舍里还能理出那么一大堆夏油杰的东西,甚至能装满一个纸箱,但夏油杰的屋子里为什么没有他的东西了呢,如果夏油杰在离开之前很早就下定了决心,早到把第一本杂志递还给他时就决定了结局,那为什么这些东西又还留在这里、没有被夏油杰要回去呢,又或者夏油杰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会将东西给出,却从来不主动向他人索求什么。五条悟从角落里拖出前段时间留下的一个快递箱,把那些东西通通装进去,又把整个箱子用脚一下一下踢出门。路过书桌时他看到桌上相框里的夏油杰,仍旧在对他微笑着。橘色的、温和的、无比熟悉的。

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已经离开了,现在,这条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隔壁宿舍的房门依旧是大敞着的,五条悟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还是跟他回宿舍时一样。

阳光渐渐转成夕阳的昏黄,五条悟在门口顿了顿,再度走了进去。

他坐到几乎被杂物堆满的床垫上,拿起那本橘色封皮的书,随手翻着。翻到他记忆里的那一页时他停住了,就那样捏着纸张沉默地坐在原地,直到夜色彻底降临在这里。

他合上那本书,走出去,又把理好的箱子踢回自己的房间。橘色的书被他放在自己的书架上,成为这里进驻的第一本散文集。

在那个下午,夏油杰曾给这样的一句话标上横线,并令这一幕刻在了五条悟的脑海里。而当五条悟再度翻看那一页时,发现那句话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标注,用五条悟无比熟悉的字体,端正地附在书页的空白处。

原句:

“越好的日子,在结束时就会带来越多的悲伤。”

标注:

“但美好的日子本身并没有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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